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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代六

  五代六 (第1/2页)
  
  三十六
  
  节之初九曰:“不出户庭,无咎。”而夫子赞之曰:“几事不密则害成。”乃所谓密者,难言之矣。缄之于心,杜之于口,筹虑既审,择老成能断之士而决之,一言而定矣。不审于此,嗫嗫嚅嚅,两三促膝,屏人窃语,夜以继日,而但不令人知其所言者何事,则戈矛丛于墙阴,猜防徧于宇内,何成之有哉?速败而已矣。
  
  宋文帝以君臣私语彻旦不休,而逆子推刃;李从珂屏侍臣于便殿,与冯赟、卢文纪等密谈,而敬瑭速反;皆自谓密而以召祸者也。夫子固曰:“乱之所繇生,则言语以为阶。”窃窃然密谈尽日而不已者,非言语乎?
  
  使其言之于大廷而众闻之也,其机亦止此而已。终日言而人不知其何所云也,然后虽一欬一笑,人皆见为深机。是以两人闭户下帷,妇姑附耳之智,敌群策群力之交加,其不相敌,久矣。今日言之,他日更言之,所图度者未见之施行,则奸雄抑窥其言愈多而心愈惑,无能为也,必矣。故密者,缄之于心,杜之于口,审虑而决以一言,必不以窃窃之谈相萦聒者也。
  
  石敬瑭之必反也,可抚而服之,一言而毕耳;可讨而定之,一言而毕耳。以廓达无猜抚敬瑭,而敬瑭无辞以起衅;以秉顺攻逆讨敬瑭,而敬瑭亦无挟以争。若疑若信,若勇若怯,计其所密谋者,皆迂疏纤曲,以茅缚虎、以油试火之术耳,而后从珂之死亡终不可救。宋昌拒周勃之请闲,而中外帖然,斯则善于用密者与!
  
  三十七
  
  刘知远之智,过于石敬瑭也远甚,拒段希尧、赵莹移镇之谋而亟劝敬瑭以反,其情可知也。当其时,所谓天子者,苟有万人之众、万金之畜,一旦蹶起,而即襃然南面,一李希烈、朱泚之幸成者而已。
  
  范延光、赵延寿、张敬达之流,智力皆出知远下,而知远方为敬瑭之偏裨,势不足以特兴,敬瑭反,而后知远以开国元功居诸帅之右,睨敬瑭之篡而即睨其必亡,中州不归己而奚归邪?呜呼!人之以机相制,阴阳取与伏于促膝之中,效死宣力,皆以自居胜地,而愚者不悟,偷得一日之尊荣以亡其族,亦可愍矣哉!
  
  知远之于敬瑭,杨邠、郭威之于知远,一也。杨邠贪居于内,自速其祸耳。敬瑭不知倚知远为腹心,愚已甚也。知远知邠与威之将效己,而不早为之防,事势已然,未可急图也。知远早殂,不及施葅醢之谋耳,使天假以年,邠、威之诛,岂待郭允明哉?
  
  然而树刘祟于晋阳以延其血食,则知远之智,果远过于敬瑭矣。称臣纳土于契丹,知远固争不可,亦自为计也。故缮城治兵,屹立晋阳以观变,而徐收之。李存勗之后,其能图度大谋以自立者,唯知远耳。而终不能永其祚者,虽割据叨幸之天子,亦不可以智力取也。
  
  三十八
  
  谋国而贻天下之大患,斯为天下之罪人,而有差等焉。祸在一时之天下,则一时之罪人,卢杞是也;祸及一代,则一代之罪人,李林甫是也;祸及万世,则万世之罪人,自生民以来,唯桑维翰当之。
  
  刘知远决策以劝石敬瑭之反,倚河山之险,恃士马之彊,而知李从珂之浅輭无难摧拉,其计定矣;而维翰急请屈节以事契丹,敬瑭智劣胆虚,遽从其策,称臣割地,授予夺之权于夷狄,知远争之而不胜。
  
  于是而生民之肝脑,五帝三王之衣冠礼乐,驱以入于狂流。契丹弱而女直乘之,女直弱而蒙古乘之,贻祸无穷,人胥为夷,非敬瑭之始念也,维翰尸之也。
  
  夫维翰起家文墨,为敬瑭书记,固唐教养之士人也,何雠于李氏,而必欲灭之?何德于敬瑭,而必欲戴之为天子?敬瑭而死于从珂之手,维翰自有余地以居。敬瑭之篡已成,己抑不能为知远而相因以起。
  
  其为喜祸之奸人,姑不足责;即使必欲石氏之成乎?抑可委之刘知远辈而徐收必得之功。乃力拒群言,决意以戴犬羊为君父也,吾不知其何心!
  
  终始重贵之廷,唯以曲媚契丹为一定不迁之策,使重糜天下以奉契丹,民财竭,民心解,帝昺厓山之祸,习为固然,毁夷夏之大防,为万世患,不仅重贵缧系客死穹庐而已也。论者乃以亡国之罪归景延广,不亦诬乎?
  
  延广之不胜,特不幸耳;即其智小谋彊,可用为咎,亦仅倾臬捩鸡徼幸之宗社,非有损于尧封禹甸之中原也。义问已昭,虽败犹荣,石氏之存亡,恶足论哉?
  
  正名义于中夏者,延广也;事虽逆而名正者,安重荣也;存中国以授于宋者,刘知远也;于当日之俦辈而有取焉,则此三人可录也。自有生民以来,覆载不容之罪,维翰当之。胡文定传春秋,而亟称其功,殆为秦桧之嚆矢与!
  
  三十九
  
  贵奚有定哉?当世之所不能有而有之者,安富尊荣则贵也;太上以行其道,其次以席其安,其下以遂其欲,至于遂欲而已贱矣。然利在其身,施及其子孙,犹得以有其荣利,犹流俗之贵也。
  
  无此数者,当时耻与为从,后世相传为笑,身危而如卧于棘丛,子孙转眄求为庶人而不可得,则亦无可欲之甚者,然且耽耽逐逐以求得之,其狂愚不可药已。
  
  至贵者,天子也;其次,则宰相也。朱友贞、李从珂、石敬瑭、刘知远皆自曰吾天子也。悲夫!一日立乎其位,而万矢交集于梦寐,十年之内,幸鬼祸之先及者,速病以死,全其腰领,而子姓毕血他人之刃;其未即死者,非焚则馘,一如犴狴之戮民,待秋冬而伏法耳。刑赏不得以自主,声色不得以自娱,血胤不得以相保,贱莫贱于此焉。而设深机、冒锋刃,以求一日之高居称朕。
  
  袭优俳之兖冕,抑无其缠头酒食之利赖,夫亦何乐乎此邪?于是既号为天子矣,因而有宰相焉。其宰相者,其天子之宰相也。利禄在须臾,辱戮在眉睫,亦优俳之台辅而已矣,冯道、卢文纪、姚顗、李愚、刘昫、赵莹、和凝、冯玉之流皆是也。
  
  尸禄已久,磐固自如,其君见为旧臣而不能废,其僚友方畏时艰而不与争,庸人忘死忘辱,乘气运之偶及,遂亦欣然自任曰“吾宰相也”。无不可供人姗笑也。
  
  虽然,犹未甚也。桑维翰一节度使之掌书记耳,其去公辅之崇既悬绝矣,必不可得,而倒行逆施者无所不至,力劝石敬瑭割地称臣,受契丹之册命。
  
  迫故主以焚死,斗遗民使暴骨,导胡骑打草谷,城野为墟,收被杀之遗骸至二十馀万,皆维翰一念之恶,而滔天至此,无他,求为相而已。
  
  耶律德光果告敬瑭曰;“维翰效忠于汝,宜以为相,”而居然相矣。人恫于明,鬼哭于幽,后世有识者推祸始而怀馀怒:即在当日者,刘知远、杜重威、景延广亦交诋其非,杨光远且欲甘心焉。荼毒已盈,卒缢杀于张彦泽之半组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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