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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代二

  五代二 (第2/2页)
  
  此之谓善谋。若夫机变捷巧,自恃其智而以善谋名矣,目一瞬而人疑之,手一指而人猜之,知其静者非静而动者非动也,于是此谋方起,人之测之也已先,既已测之,无难相迎而相距,犹且自神其术曰,吾谋不可测也。其不败也鲜矣。
  
  刘鄩与晋兵相距于魏,鄩乘虚潜去以袭晋,奇谋也。然使鄩素以持重行师,御堂堂正正之众,无谖诈出没之智名,则晋人抑且与相忘,偶一用谋,而晋阳且入其彀中矣。乃鄩固以谋自恃,而人以善谋之名归之也。
  
  存勗曰:“吾闻刘鄩一步百计。”呜呼!斯名也,而讵可当哉!语亦人窥之,默亦人窥之,进亦人窥之,退亦人窥之,无所不用其窥,虽有九地九天之变计,无不在人心目中矣。无不见制于人,而遑足以制人乎?
  
  是以小勇者,大勇之所不用;小智者,大智之所不事;固吾本,养吾气,立于不可胜之地,彼且自授我以胜,而我不劳,王者之用兵,无敌于天下,唯此也。
  
  故牧誓之戒众也,唯申以步伐之法,作其赳桓之气,而谋不与焉。夫岂但用兵为然哉?
  
  兵,险道也,而犹然;况乎君子之守身涉世,以出门而交天下,其可使人称之曰此智士也乎?
  
  十二
  
  夷狄之疆也,以其法制之疏略,居处衣食之粗犷,养其駤悍之气,弗改其俗,而大利存焉。
  
  然而中国亦因之以免于害。一旦革而以中国之道参之,则彼之利害相半矣。其利者,可渐以雄长于中国;而其害也,彼亦自此而弱矣。
  
  故曰:“鱼相忘于江湖,人和忘于道术。”彼自安其逐水草、习射猎獵、忘君臣、略昏宦、驰突无恒之素,而中国莫能制之。乃不知有城郭之可守,墟市之可利,田土之可耕,赋税之可纳,昏姻仕进之可荣,则且视中国为不可安之丛棘;而中国之人被掠以役于彼者,亦怨苦而不为之用。两相忘也,交相利也,此顺天之纪,因人之情,各安其所之道也。
  
  中行衍说匈奴不贵汉之绘帛,而匈奴益彊,然其入寇之害,亦自此杀矣。单于虽有不逞之志,而中国之玉帛子女,既为其俗之所不贵,城郭宫室,既为其居之所不安,则其名王大人至于部众,咸无所歆羡,而必不效死以为单于用。匈奴自彊,而汉亦以安,此相忘之利也。
  
  曹操迁匈奴余众于河西,婚宦寝食居处变其俗,而杂用中国之法,于是乎启怀、愍之祸;然而刘、石、慕容、苻、姚、赫连之族,亦如朝菌之荣,未久而萎。其俗易,其利失,其本先弱也。
  
  韩延徽为刘守光所遣,入契丹,拘留不返,因教以建牙、筑城、立市、垦田、分族类、辨昏姻、称帝改元,契丹以是威服小夷,而契丹之俗变矣;阿保机之悍,亦自此而柔矣。非石敬瑭延而进之,莫能如中国何也。
  
  杂华夷而两用之,其害天下也乃烈。中国有明君良将,则夷以之衰;无人焉,则导之以中国之可欲,而人思掠夺,则中国以亡。延徽虽曰:“我在此,契丹不南牧。”然其以贻毒中国者,不如中行衍之彊匈奴即以安汉也。
  
  女直之陷汴,张瑴、郭药师之使之也;蒙古之灭宋,吕文焕、刘整之使之也。
  
  阿骨打、铁木真、疆悍可息也,宋之叛臣以朝章国宪之辉煌赫奕者使之健羡,则彼且忘其所恃,奔欲以交靡。乱人之害,亦酷矣哉!又况许衡、虞集以圣人之道为沐猴之冠,而道丧于天下,尤可哀也夫!尤可哀也夫!
  
  十三
  
  刘严曰:“中国纷纷,孰为天子。”此唐亡以后五十余年之定案也。严既已知之矣,而又拥海隅一曲之地,自号为帝。
  
  赵光裔、杨洞潜、李殷衡之琐琐者,冒宰辅之荣名。郑綮曰:“歇后郑五为宰相,时事可知矣。”而终就之,然后乞身而去,则亦归田之相矣。自知之,自哂之,复自蹈之,苟徼一日之浮荣,为天下僇、为天下笑而已矣。
  
  呜呼!人可不自念也哉?于人则智,自知则愚,事先则明,临事而暗,随世以迁流,则必与世而同其败,人可不自念也哉!勿论世也,且先问诸己;勿徒问之己也,必有以异乎世。桀、纣方继世以守禹、汤之明祀,而汤、武之革命不疑;周敬王方正位于成周,齐、晋且资其号令,而孔子作春秋,操南面命讨之权;夫岂问世哉?
  
  若其不可,则孙权劝进,而曹操犹知笑之;唐高祖推戴李密,而为光禄卿以死;皆夫人之炯鉴也。
  
  无德而欲为君,无道而欲为师,无勇而欲为将帅,无学而欲为文人,曰:天下纷纷,皆已然矣,吾亦为之,讵不可哉?始而惭,继而疑,未几而且自信,无患乎无人之相诱以相推也。鉴于流水者,固无定影也。
  
  童子见伎人之上竿而效之,或悲之,或笑之,虽有爱之者,莫能禁也。悲夫!
  
  十四
  
  汤缵禹服,武反商政,王道以相师而底于成。夫汤岂但师禹,武岂但师汤哉?必师禹者其祗台,必师汤者其圣敬也,德不可降也。若夫立法创制之善者,夏、殷之嗣王,不必其贤于我,而可师者皆师也。
  
  故曰“君子不以人废言”。尚书录秦穆之誓,春秋序齐桓之绩,以为一得之贤,可以为万世法也。必规规然守一先生之言,步之趋之,外此者皆曰不足法也,何其好善之量不弘,择善之情不笃也。
  
  唐始置枢密使以司戎事,而以宦官为之,遂覆天下。夫以军政任刑人,诚足以丧邦;而枢密之官有专司,固法之不可废者也。王建割据西川,卑卑不足与于王霸之列。
  
  而因唐之制,置枢密使以授士人,则兵权有所统,军机有所裁,人主大臣折冲于尊俎,酌唐之得失以归于正,王者复起,不能易也。于是一时僭伪之主多效之,而宋因之,建其允为王者师矣。
  
  兵戎者,国之大事,汎然而寄之六卿一官之长,执其常不恤其变,变已极,犹恐不守其常,文书期会,烦苛琐屑,以决呼吸之安危,兵无异于无兵,掌征伐者无异于未尝掌矣。属吏各持异议,胥史亦握枢机,奏报会议喧腾于廷,闲谍已输于寇,于是天子有所欲为而不敢泄者,不得不寄之奄人。故曰无异于无兵,无异于无掌征伐者也。
  
  宋设枢密使而不救其弱丧者,童贯等擅之耳。高宗以后,惩贯之失,官虽设而权不归。藉令建炎之世,有专任恢复之事者,为韩、岳之宗主,而张俊、刘光世之俦,莫敢不听命焉,秦桧、汤思退恶得持异议以沮之哉?
  
  宋季之虚设,犹不设也。自是以还,竟废之,而以委之次登八座、株守其职之尚书,与新进无识之职方。
  
  将无曰此唐之敝政,王建之陋术,不足取法,而吾所师者,周官之王道也。
  
  以之箝天下言治者之口则足矣,弱中国,孤天子,皆所弗恤。石敬瑭废之,而速亡于契丹,庸徒愈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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